作者:阿贝尔 2008-05-02 21:58 星期五 晴
　　去年11月妹妹和二哥回来，去过报恩寺，已经是冬天，落叶的树木光秃秃的，是我喜欢的萧条和寂寥。五百年的柏树安安静静，旅游旺季燃过的香火灰完全是皈依后的忠于。我游离亲人，穿行于万佛阁、转轮经藏、千手观音拍照，同时谨慎地与寺院空气里的寂寥保持着距离，生怕身上的凡间气惊动了它们。特别是在布置有陈列品的廊坊，它的西头有两棵正当壮年桂花树。11月那次在报恩寺最大的发现是范公井后面的院子什么时候被打抹出来了，空落的感觉像是裁取了明朝的一段时间。范公井前面的两棵玉兰树不剩一片叶子，从根部虬龙扭抱，让我流连。好象我还把相机递给妹妹过去抱了抱。不知道玉兰什么时候开花，前几天还想过去看它们，它们开花的样子一定不一样。在越来越喜欢独处的2008，只有报恩寺里的玉兰树是我的想恋。
　　年根里那个大雪天又去了报恩寺，同样走的后门。路上雪一直下着，九寨沟环线和街道都堆满了雪，气温也在零下，早先落下的雪都结了冰。从北山脚下到报恩寺后门这段路，走得相当艰难，几乎是探索式的。记得在寺院后门外等枣的时候，我拍了雪中的电话亭和邮箱，我眼睛里的它们都是一个符号，就像荒诞剧里一个从明朝被预置到今天的物件。我喜欢大风大浪，喜欢大自然发着起来的氛围，可想而知当时我有多兴奋。我站在雪中，仰起脸，让雪和雪风任意肆虐。也许是太沉闷了，也许是太肮脏了，需要一场涤荡。
　　几乎还是早上，寺院里除了我们就只有一个耍雪的小孩。万佛阁左边的厢房前有一块完好的雪地，怎么看它都还像是在夜里。枣和赵灿跑过去，被我叫住了。那些雪从屋檐铺过来，厚厚的，没有一丝爪痕，我是不忍看见它的完美被毁坏，尤其是浮动在雪地和屋檐下的宁静，和明朝的某个雪天没一点差别。我不再忙乱地拍照，而是独自走进一些角落伫立。无风，檐口的风铃在密密的雪片中保持着静默，代表了整座寺院的灵魂。从风铃看出去是阴灰低沉的天空和白茫茫的山脉，这阴灰和白茫茫是可以混淆时空的。我注意到了圣旨碑前的长明灯，灯罩上下都堆积起厚厚的雪，它的光焰橘黄，即使在这落雪天也无法照亮一寸地方。我想或许寺院里的长明灯也是用来照明的，只是它要照亮的不是我们视觉的世界，而是慧觉的世界。我给长明灯拍了照，我想也许用得上，在我某本书的封面上或插页里。
　　写到这里我在想，要是那天去寺院的是我一个会是怎样。一个人在大雪中的寺院走，一个人在大雪中的寺院坐，一个人在大雪中的寺院看，一个在大雪中的寺院停，一个人在大雪中的寺院想……一个人在大雪中的寺院还能做什么？腊梅花开了，是鹅黄色的那种，每一个花瓣都被雪花搂抱着，这些细节在多少有些宏伟的寺院里是容易被忽略的。我在转轮经藏外面的雪地里打过几个滚，爬起来便在金水桥和大雄宝殿之间的回廊里拍照。从回廊拍出去的景致真是好。还有回廊顶部天楼上的图案，每次进去都要拍到，那些简单的从明朝开到今天的雪莲花，明显地有藏族文化的影子。拍了很多金水桥的照片，但拍的不再是雪，不再是玉兰树，而是金水桥下的水和水边扑了雪的青苔。那些水绿绿的，质感跟平常有了不同。不只是光感，包括雪花落在水面的涟漪。由于低温，水已经有了细碎、柔软的骨质殖。记得从大门出去，心头掠过有一些失望。好象每次都这样，是因为不能在寺院里久留，走过一遭，又要回到喧嚣的凡尘。
　　今天傍晚下起了雨，在家里挂了上午洗的窗帘。雨过出门，走到了报恩寺门前广场，妻和枣去了广场右侧的饺子馆吃饺子，我便一个人去了报恩寺门外。雨后的空气清新，携带了雨星的风凉凉的。寺院的大门关着，门前的石梯空落无人。我总能在无人的空落里找到已逝的时间。黄昏了，且黄昏还在降临，寺院在一点点变暗，寺院门外的空落在一点点加重。加重的还有寺院背后黑压压的乌云和渐渐来临的黑夜。走走停停，不用去想什么。不知道寺院门外坎下那棵老树有多少年了，走近打量它巨大的干，暗自惊叹，它的枝叶在暮春伸展到了及至，繁茂的绿反衬出我们人的短暂和烦躁。
　　退到藏经柱的围栏看暮色中的寺院，突然觉得红漆的大门要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僧人的脸；而这个僧人是明朝或清朝的，他袈裟的藏红色在暮色里显得比本身要深，似乎还有些变黑；我知道——也是我所希望的——他看见的不是我，不是一个大理石铺就的广场，和广场对面那些高楼，而是一片野草婆娑的沙地，沙地前面一条奔腾的河流；再远一些的视野，是河心的沙洲，沙洲上归巢的鹭鸶；再远的视野就是箭豁垭，一个传说中被这座寺院的主人用铧子射穿的山口。我差不多感觉到了河风，听见了水声。我有些被自己的想象感动，感觉自己真的回到了那片空落的时间，它不是某个瞬间，而是长达五百年的分秒；寺院的大门也是无数次地打开，从明朝到民国，每次看见的也都是差不多的景致。
　　这样的傍晚本来是可以写一首诗的，只是我怕弄不好它的平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