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焦虎三
在吃完除夕晚餐后，厄哩寨的妇女拿出一张新的剪纸，这张当地白马藏族称为“哑”的图符，相当于汉族过新年的桃符，先从墙上取下去年旧的剪纸，再把这张新的挂上去。这个独特的年节仪式，当地白马藏族语称为“越然”，人们认为它有压邪驱鬼并保佑主人家来年平安吉利的作用。
居住在四川平武县大山深处的白马藏族人家，以他们独特的习俗，迎接着又一个万象更新的新春年节的到来。
晒场与经栅的奏鸣
家家户户换上新的“哑”后，还将举行一场隆重而豪迈的年节仪式，这便是“跳曹盖”，即俗称的傩舞，它是如今遍布华夏大地各种傩戏的老祖宗。傩戏是新年时一种具有驱鬼逐疫、祭祀功能的民间舞蹈，而它的源头傩舞也可视为傩祭，其直接源于上古氏族社会中的图腾信仰，也是华夏原始文化信仰与舞蹈以及戏剧的鼻祖，人类文化学上价值非凡的“活化石”。2006年5月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农历初五上午，当地最有名的 “白莫”（巫师）塔汝，在家中为下午开始的“跳曹盖”准备一系列祭典用品。“跳曹盖”的场所都指定在老寨子的晒场，人们早已用杉木板搭起了祭棚，晒场周围，每家每户放置着用老金树树枝装饰的神树，神树上五颜六色的彩条将祭坛点缀得五光十色，一派欢乐与喜庆的景况。
人流到达晒场后，塔汝和他的徒弟们将准备好的用品放入祭棚中，然后开始打鼓念经。每家也派出一男子进入祭棚，把带来的柏枝、香交给祭棚里的“撑门师”。
一直到晚上，塔汝不停地在祭棚内边打鼓边念经，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在坝子中央，全寨子的男女老少围着篝火整夜跳舞与对歌。妇女们身穿色彩鲜艳的曳地百 褶裙，男子身穿长袍，人人均头戴白色盘形毡帽，帽上飘着长长的白羽毛，在歌声中翩翩起舞。
整个夜晚，白莫与道士一刻未停地打鼓念经，另一些祭师将每户交来的松枝与纸钱不停抛入经栅内的篝火之中。栅外，晒场上的人们或歌或舞，欢笑与歌声不断。这是庄严与欢娱的两个阵地，也是神圣与世俗的两个空间，它们被白马人统一在新年的庆典之上，统一在他们的血液与身份之中。
龙腾虎跃庆新年
初六凌晨，当数位头戴奇异古朴的“曹盖”、反穿羊皮衣服，脚上打着绑腿，手中或握木剑、或执牦牛尾巴拂尘的壮年男子出现时，人们纷纷退后，在平坝中留下了大块空地。
隐约的火光映照下，空地上“跳曹盖”者佩戴凶猛可怕的面具，浑身穿着长毛衣服，在“咚咚咚”的鼓声和“咣咣咣”的锣声伴奏下，他们激烈地跳跃，模仿黑熊等猛兽的动作，一时间，晒场尘土飞扬，而“跳曹盖”者手中拂尘飞舞，跳至高潮时，竟有人从火堆上飞身纵过，此刻鼓锣声更为密集，四周一片叫好之声，煞是壮观。
其实，凌晨的这场“跳曹盖”，只是清晨将要出现的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跳曹盖”的预演与热身。清晨，“曹盖”正式出场了。这场“跳曹盖”与凌晨的预热不同，它是一场完全的正式演出，共分两个部分，先由已成为“神”的化身的“跳曹盖”者表演祭礼舞蹈：“曹盖”出场时，经栅内所有的白莫都换上了一身红色的道袍，戴好了5幅神冠，诵经节奏异常加速，急促的锣、鼓、铙、钹齐响。只见7位“曹盖”，穿着黑色羊皮衣服的执法官（众神的首领）在前带路，他手上拿着白牦牛尾巴，随后六人都穿白色，三人手上拿着木剑，三人手上拿牦牛尾巴。领头的“曹盖”或抬左手、扬左脚，或抬右手、扬右脚，跳跃飞腾，众人相随其后而舞。接着主祭人从经栅中走出，白莫塔汝带领衣着红色道袍的道士在前，“曹盖”紧跟其后，在场内，开始了第二场傩舞表演：白莫与“曹盖”的共舞。
逐户驱秽的祈愿仪式
舞蹈完毕，塔汝带着众人来到寨子西边的一处三岔路口，塔汝将一个装有鬼面偶的簸箕放在地上，有人点燃柏枝和纸钱放入簸箕，白莫同时念经，经文的内容是请求神的帮助把鬼撵走。几位年轻人手持火铳同时对着簸箕，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声，一片四起的硝烟中，“鬼”被打得支离破碎。
路口“撵鬼”后，“曹盖”们又要进入各家撵鬼，这是我国古代文献记录中傩的最原始形态之一——“逐户驱秽”。祭棚里只留下白莫和主祭人，寨民们都回到家中，为驱秽的“曹盖”准备礼物：啤酒和腊肉。在“跳曹盖”活动中，这是最富娱乐与嬉戏性的部分，头戴面具的“曹盖”在前，一群儿童欢欣鼓舞跟着“曹盖”，他们有人跟着“曹盖”大叫大喊，有的手里随便拿根树枝，每到一户，对着玻璃、大门板乃至脸盆一阵乱敲，没有一户人家会生气。
逐户驱秽的“曹盖”们到来后，先拿到啤酒和腊肉，然后在主人家中火塘周围跳动，并用手中的牦牛尾巴、木剑敲打房屋的四壁，再踢翻火塘中的铁三脚，众人也会跟着又一阵敲打，这样据说可以使家中的鬼无处藏身。如此每家撵鬼，必须在当日太阳下山之前完成。每家“撵鬼”完成后，“曹盖”回到祭棚，取下面具，放在神龛上，恢复了普通人的身份，与所有人一起饮酒狂欢，通宵达旦。
春天来临，万象更新，新一轮播种和收获季节又要开始，人们有足够的理由载歌载舞来迎接这个节日。白马人历史悠远的“跳曹盖”习俗，代表着人们对来年的理想与希望；寄托着人们对自己、家人与社会的美好祝愿。
这种在四川崇山峻岭间代代相传的原始傩舞，不仅为我们的民族保留下一块珍贵的“文化活化石”，也为春节保留下一张属于中国人远古过大年的面具，那是舞动与苍劲的面具，是悠远与深邃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