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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格现状(四)——知识体系
发布时间:2012/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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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知识体系
现实中的白马人尽管人口很少,分布地域狭仄,但却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丰厚,有属于白马人自己的宇宙观和世界观,也有属于白马人自己的生产与生活经验。同时,白马人对天地人神的起源、发展和演变的路径,也自有其一整套的知识,并且还形成了白马人自己的知识体系。但是,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白马人独特的知识体系也同样地被瓦解了。
1.传统的知识体系
白马人尽管长期地生存于汉藏这二大强势民族之间,在夹缝中求生存,并且还在交往互动中或多或少,或轻或重地受到了汉文化与藏文化的渗透,但是,白马人却将这二种文化消化吸收后使之成为白马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不但如此,白马人仍然顽强地保留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族群的传统文化,使之成为庞杂的白马文化中的核心部分,并且还在此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知识体系。
白马人认为,在宇宙间原本就存在着天神与地神,现实中的天和地就是天神和地神共同创造出来的,而大地上的山水土石等,也是天神和地神在创世时一并创造出来的。
白马人认为,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人,人是神分成几次创造出来的,现在的人则是神最后才创造出来的人。
在白马人的神鬼世界中,所有具体的神与鬼,都归天神、地神与山神指挥管辖与。
在日常的生产与生活中出现的所有事物,都与神鬼有着直接的关系。例如,唱歌是歌神发明的,跳舞是舞神发明的,打猎有猎神,饮酒有酒神,升火有火神,走路有路神,居家有家神等,而人死之后则为鬼。
白马人相信万物有魂,认为,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生命,都有灵魂,这些生命与灵魂的最高形式就是白马众神和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精邪煞气。
白马人对不同民族的来源,家庭的来源等,都有自己的说法、认识和逻辑关系。
白马人对宗教信仰的来源,也有自己的解释。
在日常的生活中,白马人有属于自己的一整套的“人间礼仪”。
约定俗成的各种规矩,和“人间礼仪”是维系白马传统社会的最主要条件。
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前,白马地区没有寺院等宗教场所,也没有中国传统的私塾蒙学,更没有从西方传入中国的学校。白马人的生活知识、生产知识、宗教知识和历史文化知识等,都是通过具体的活动体现出来的,每一个白马人都是参与者。对白马的各种知识,是每一个白马人通过听、看、做、教、模仿等方式而学习来的。白马人对知识获取,是通过参与式方法而得来的。
在传统白马人的知识系统里,没有国家、民族、政党、宗教等概念,更没有这个主义,那个思想和什么观念等的说法。因此,在白马人的语言词汇中,也没有这些知识。
实际上,本书所记录与白描的白马人的各种民风民俗,也就是白马人的知识体系。
2.意识形态的改变
清宣统三年(1911年),满清王朝的统治终结,次年,中华民国成立。清亡而民国兴,这一中国历史上亘古未有之大变局,无论怎样对之进行评估言说,这一变化都是史无前例的。但是,这一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上的大事,对白马人来说,在白马地区却如古井之水,波澜不兴,白马人仍然还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切照旧,照原样生活。因为,白马人仍然隶属世袭土司管辖,而白马土司自南宋中期开始,已经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中无间断地世袭、统治了白马人近八百年之久。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一党集权的国民党之中华民国政府实行“编联保甲新政”,原清代龙安府境内的三个土司领地遂实行保甲制,同时,还将土司的世袭领地纳入平武县直接管辖。自此,国民党的中央政府开始在全国已经实行了二千多年“郡县制”的状态下,才从体制上开始在白马地区实施郡县制。当时,尽管仍由土司担任保长之职,但以土司为中介,代中央政府行使社会管理的土司制的制度性基础已开始动摇。更为重要的是国家、民族、政党、领袖、国民党、共产党、红军、中共军、三民主义、共产主义等崭新的意识形态名词、政治观念与实际的实物等这些白马人千百年来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物,也开始传入白马地区,并输入进白马人的头脑之中。
1949年12月27日,平武宣布和平解放。在和平解放平武的过程中,因为看清了当时的政治形势,拥有枪支200余杆的白马土司,对和平解放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1951年,平武汉区开始土地改革,白马土司所领的民族地区,在各方面也受到了极大震动。1956年,平武的民族地区完成了土地改革。自此,土司、番官、头人制被彻底废除,白马人开始了在全新的社会制度、全新的政治体制、全新的意识形态、全新的管理模式、全新的话语体系、全新的观念形态和全新的道德规范之下的生存与发展。
众所周知,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与实践活动,是要消灭一切旧的人剥削人的制度,是要在全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都实现一切公有的共产主义社会,因此,白马人传统社会里上层的土司番官头人制,和下层尚属于原始社会晚期的血缘宗族部落制,就属于应该被摧毁、取消和改造、教育的制度。
在旧时,在白马人的观念中,人间的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最大的官,由皇帝派来的土司是不可动摇的绝对权威,由土司委任指定的番官与头人是白马人自己的名正言顺的,理所当然的官,但在社会主义的新时代,这些全部都不存在了。不但如此,这些昔日白马人心目中的权威、亲戚、英雄等,他们还要接受亲戚们的批判、斗争乃至抄家没产的结果。这些变化,对白马人固有的信念应是一大冲击。因为,从此后,在白马人的心目中就没有什么权威概念了,也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
在旧时,山上的树,林中的兽,水中的鱼,地下的矿等,都属于白马各血缘、地缘部落所有,或为不同的宗族、家庭所有。同时,要砍树、采药、打猎、放牧、开矿、种地、建房等,都要在历史上形成并为白马人所认可的约定俗成,根深蒂固的规矩下进行。但在新时代,约束白马传统社会人与人关系的旧的规矩却与新的宪法、政策、法律等产生了无法弥合的差距。因此,在各种各样的“多如牛毛”的禁忌等传统文化被打破之后,现在的部分白马人已经演变成为大无畏的无所畏惧的白马人,已经成为没有什么树不可以砍,没有什么兽不可以打,没有什么矿不可以采,甚至还是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做,没有什么钱不可以弄的白马人了。
在新时代,由于主流意识形态与权力部门把白马人的传统文化定位为原始落后的文化,把跳朝格认定成是与马列主义、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不相符合的封建迷信,于是就对之进行批判与禁止。同时,还长期的进行不能信神鬼的宣传,在此状态下,就使一些中青年白马人也认为白马的传统文化是落后文化,跳朝格是求神弄鬼的封建迷信。
简言之,由于接受了长期的共产主义和唯物主义的教育,长期地对神仙、皇帝和救世主等观念意识进行了批判,其结果是,与老一代白马人相比较,一些中青年白马人的意识形态、思想观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对朝格信仰的虔诚度,已经远不及他们的父辈了。在一些青少年儿童中,他们甚至还不信仰朝格了,在他们的思想上,麻将、电脑、网络、QQ、微博等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3.马列主义的传入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中国共产党率领的中国工农红军、中国国民党的中央军同时进入白马山地区,并发生激烈的战斗。至此,白马人知道了世界上还有国民党、共产党、红军、中央军、枪炮、飞机等知识与事物。
中华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平武县政府在白马火溪沟番地下部的木座寨始建“第一边民小学”。至此,白马人知道了学校、老师、读书、教室、同学、上课乃至孙中山、蒋中正、三民主义等知识。
1950年以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封资修黑货、大跃进、右派分子、三面红旗、牛鬼蛇神、封建迷信、领导、书记、干部、医生、苏联、美帝、各国反动派等知识传入白马地区。
经过长期的唯物主义的教育和小学、中学、大学等各种学校的培养,马列主义的意识形态,社会主义的政治制度,人民公社的生产方式,大跃进的建设速度,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特别是无神论的教育等等,这些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知识也同样在边远的白马地区生根、发芽、传布、固化,并对白马人传统的地方性的知识体系进行了带毁灭性的颠覆。
一言以蔽之,白马人朝格文化这种传统的知识体系已经瓦解,已经崩溃,随之而起的是国家主流意识形态的共产主义思想和无神论的马列主义思想观念。因此,现在的白马社区已无跳朝格的思想基础了,跳朝格已无继续存在下去的理论来作支撑了。
4.汉族文化的传入
白马人生活在汉族与藏族这二大强势民族之间。如果以白马人居住区为中心,那么,与白马人相邻而居的汉族与藏族都属于这二大民族的边缘性群体。因此,在非官方与非主流的现实生活中,白马人与汉藏二族之间的学习与互动,大多吸收的就是这二种民族中的边缘性群体的观念、语言和行为,而最重要的学习对象却是当地的与其相邻而居的属于草根的底层的汉族人的一些言行。
在1949年之前,白马人耳闻目睹的是当地汉族中的袍哥与地痞在白马地区称雄耍横,是汉族中的土匪在白马地区抢人,是汉族中的烟贩在白马地区种鸦片,是汉族中无德的小商人在白马地区不讲信用,是被称为是“汉讨口”的乞丐在白马地区讨口要饭,是汉族中的烂兵在寨子里胡搞乱整,等等。
1950年以后,白马人看见的是既不信神也不怕鬼的一些汉人在白马地区砍木头、打野兽、炸岩石、炸河道、整人害人等行为。
接着,白马人又耳闻目睹了吃喝嫖赌等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坚决反对的行为。
通过上述这些社会上的三教九流人物的言传身教,就整体而言,现在的白马人也就没有过去的白马人那么老实、纯朴和胆小怕事了,对大自然也不爱护了,对天地神鬼也就不再象原先那样敬畏了。
一些白马老人说:不晓得是咋个搞起的,我们现在白马的一些年轻人专门喜欢跟那些汉人学,好的没有学到,尽学了些喝烂酒、打麻将、嫖婆娘那些事情,一天到黑还不做活路。在过去,我们白马十八寨里,那里有这些事情啊,连听都没听说过,连见都没有见过呢!
实际上,对独树一帜的汉藏文化,特别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汉文化中的精英文化,就整体而言,在白马地区还鲜有传入。目前,在白马地区流布的是在当地汉民族中早已泛滥成灾的享乐文化,混世文化、斗争哲学,不讲信义,阴谋文化、没有信仰,只想钱财,不知报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等现实的实用主义的观念与行为。
5.西方文化的传入
众所周知,地球已经成了地球村,浩瀚的太平洋已经成了地球村中的一个堰塘,全世界,全人类在事实上已经形成了全球一体化。例如,连最独裁的伊拉克也在实行政党制,也在搞选举,让全国人民来选他当独裁者,而不是直接就当独裁者,因此,萨达姆也同样在高举民主的旗帜。至于由西方社会所发明的技术与器物,由西方生产的商品(如汽车等)和精神性产品(如哈利·波特等),则早已进入了世界上最边远的地区。同样,人类历史上的这一轮西化之风,或曰全球化之潮流,也同样进入了欧亚大陆的腹心地带——白马地区。
但是,西方文化对白马人影响最大的并不是民主精神、法制观念和市场规则,也不是基督新教所奉的勤俭节约的奋斗品德,而是西方的消费文化。具体言之,则是吃、穿、住、坐、玩、看、嫖等西方消费文化中的享乐成分。
直言之,近三十年来,与其说白马人是在学汉人,不如说是在学外国。因为,一些白马人有钱之后,就模仿当地的一些汉人的生活行为,就学会了穿西装、染头发、坐小车、穿高跟鞋、唱流行歌、跳摇摆舞、打游戏机等一看就会,不学也会,无师自通,且被自称为是现代化的本事和能力。
总之,属于白马人的传统知识体系已经瓦解了,其中的一部分知识已经消失了,一部分知识已不完整,已经碎片化了,一部分知识则与汉文化中的非精华知识,西方文化中的享乐性知识混杂在一起,从而成为鸡尾酒似的当代白马知识。
实际上,白马人传统的知识体系已经解体,目前的白马知识已经不成体系,而是由白马的、汉族的、藏族的、外国的零碎知识组装在一起的拼凑型知识,是以不伦不类形态而存在的一种知识,这种火锅、拼盘、马赛克、碎片化似的知识,已与白马人在历史上长期形成的传统的知识体系相去甚远。

作者:曾维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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