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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格现状(五)——自然环境
发布时间:2012/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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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维益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育一方文化。
白马的山水养育了白马人,白马人创造了白马文化,白马文化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白马文化的精华就是朝格文化,跳朝格只能存在于“氐羌地”这一自然与人文环境之中。
几千年来,在白马地区只有自然灾害,而无地理改变,白马地区的自然地理环境都没有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特别是这里的生态环境一直都保持着原始状态。但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之后短短的六十年内,养育白马人与孕育白马文化的自然环境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就使白马文化,特别是白马文化中的精萃朝格文化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基础。
1.交通
白马地区山高水险,丛林密布,猛兽横行,交通闭塞,加之人口稀少,因此千万年来这里都保持着北亚热带山地森林的原始风貌。
解放初,为了砍伐白马原始森林区的木材以支援宝成铁路的建设,为了促进白马人的进步,体现党和政府对白马人的无限关怀,早在1951年平武县政府就组织人力对平武县城到白马路顶端王朗的道路进行修整,使白马崎岖的山林小路成为骡马勉强可以通行的骡马驮运道。
1952年,川北森林工业局正式进驻白马林区。紧接着,就开始大规模的修路、伐木、疏河以运送木材。
为了砍伐木材与运输木材,几十年来,在白马原始林区中只要有砍伐价值的每一条山沟都修通了公路,只要山上与沟里有木头,伐木工人就在那里伐木砍树,公路也就修到那里。
经过几十年的伐木和修路,白马地区的交通运输已经由全县最不发达的死角地区变成了全县最发达的地区。不仅如此,公路的质量也得到了改进,几条主要交通干线的路况已由林区的临时性的运材路变为交通干线的柏油路、标美路,目前已成为国家省道级别的水泥路。
公路的修通,极大地改变了白马地区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人居环境,同时,对每一个白马人的生产、生活与观念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和冲击。例如,传统的白马人要出门到野外去放牧、劳作、伐木、采集、打猎、走亲访友、支差服役等,为了解决旅途的劳累、安全等问题,都要按规矩求神保祐。在有了宽阔的公路,快捷的汽车之后,白马人坐汽车出门就再也不祈求山神、地神、水神、路神等神灵对之进行保祐了。
更为重要的是,公路的修通使国家的权力,国家的意志,社会管理者的行为,可以直接地快速地延伸、进入到白马社会的最基层单位家庭之中,从而使每一个白马人成为完全意义的国家的国民,而不是假手世袭土司对之进行统治的仅仅在名义上的“臣民”。
在此基础上,公路的修通,还使各种各样的“他者”的“知识”和“知识系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最完整的形态,和压倒的优势进入到白马人的传统社区之中,使白马人传统的知识系统没有充足的时间作准备,充分的精力来消化、融合这些“他者的知识”,反之,这些“他者的知识”还会凭借其强大的实力,复杂的网络,而迅速地将白马人的“传统知识系统”纳入到自己的各种系统之中,从而使白马人虽历千百年历史岁月的冲击而仍然完整的“知识系统”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地碎片化。
2.砍树
位于陇蜀交界处的白马山地区,是一片真正的原始森林密布的林海。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前,在面积为二万多平方公里的白马地区,只居住着几千人,因此,仅就居住的自然地理环境而言,白马人与我国东北的鄂伦春族,西藏东南的门巴族、云南西北的怒族等有某种程度上的相同之处,即都是山地森林民族。也正因为如此,在白马人的众多神灵中,树神与神树是最为重要的神灵和崇拜对象之一。
从1950年代初开始,白马的原始森林就成为由国家宪法规定的国家资产或公共性资源,至此,国家就利用现代化的伐木工具(如电锯等)和运输工具(如索道、汽车等),对白马的原始森林进行采伐。在国家大规模地进行采伐木材的同时,紧接其后的是,各种形式的国营、地方国营、集体、个人也竞相加入砍伐森林和买卖木材这种经济行为的狂潮之中。在松、杉、柏等优质木材资源濒临枯竭之时,为了快速地发财致富,人们又在白马的森林中砍伐地板木、纸浆材、硬杂木等可利用的资源。
经过几十年的砍伐,目前,除去白马河发源处王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上半部还残存着一点原始森林以外,白马的森林资源事实上已经枯竭。
这些没有真正的宗教信仰和宗教精神的汉族伐木工人们对白马原始森林的砍伐,就在精神信仰和心灵深处动摇了白马人对山神、树神、神树等神灵的畏惧与崇拜。
一些老年白马人说:白马的山神和树神,只对我们白马的人灵验,他们把那些砍木头的汉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就在白马的森林资源即将枯竭之时(用当地的话说:眼看他们就要把树砍完了),白马人终于坚守不住了,也终于觉悟了,于是,纷纷加入砍伐森林,向大自然索取木材,以换取金钱的伐木队伍中,从而达到快速发财致富这一眼前的也是最现实的目的。
目前,除去王朗国家级保护区以外,在白马地区只剩下了一点数量很少,采伐也非常困难的“锅边林”。“锅边林”,就是长在山顶与悬岩上的树林,这种树木的采伐成本很高,在砍伐后往往入不敷出。
现在,在一些白马人和很多汉族人的心目中,已经是没有什么树不能砍或不敢砍,只要能卖成钱,只要不被政府的执法者抓进大牢,不管是什么树都敢砍。
1999年,面对着长江的大洪水,中央政府在平武地区也下达了禁伐令,砍伐木材卖钱的狂潮始得制止,但小规模的偷伐仍然时有发生。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在昔日一片林海的白马原始森林里,确实已经没有多少可供砍伐的成材树了。
对白马人守护了几千年的原始森林的砍伐,既使白马的生态环境不再原始古老,也不再原生态了,而同时,又动摇甚至瓦解了白马人对山神、树神、神树、猎神等白马众神的信仰,并且还粉碎了白马文化特别是朝格文化的存在基础。
3.狩猎
就人文地理而言,白马人既是山地民族,又是森林民族,还是狩猎民族。在《隋书》、《织贡图》和清代嘉道时期编修的各种地方志中,还有“番人好猎”,“打牲为业”这样的记载。
因为白马地区是多见树木,少见人烟,技术水平原始滞后,生产力水平又很低下,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白马人都在与山林中的野兽进行交往互动和殊死的搏斗,在此基础上就形成了白马人的狩猎文化,并因此而成为朝格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在历史上,在与野兽的相处、共存与竞争中,人口稀少,观念原始,武器落后的白马人始终处于劣势状态,是属于被动性的防卫的一方,而数量与种类众多的野兽与猛兽,则处于优势和进攻的一方。简言之,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是白马人怕野兽,而不是野兽怕白马人。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原始森林包围寨子村庄,各种野兽侵扰进攻人类,飞禽走兽在寨子里漫游的这种万年格局,在白马地区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早在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因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与国民党中央军同时进入陇蜀交界处的白马山地区,现代化的枪支也就正式传入白马,并从此成为杀人、猎兽和自卫的最好武器。其后,外地的汉人开始在白马山地区大种鸦片,白马人也就开始了种鸦片、吸鸦片和用鸦片换枪支的交易。
从解放初开始,鉴于白马地区山高林密,野兽太多的现实状况,为了防止野兽损坏农作物,人民政府特事特办,给白马人配备了现代化的枪支弹药用以“防耗保粮”,猎杀野生动物。1958年,成立了人民公社,为防耗保粮,度过饥荒(时称“三年自然灾害”),由地方政府组织了专门的打猎队,用“快枪快炮”猎杀野兽,特别是体大肉多的大型野兽。同时,在政府的组织、允许下,一些外地的团体也携带上冲锋枪这类先进的武器来白马山林区猎杀大型野兽以度过荒年。当时,曾创造了一次用冲锋枪猎杀盘羊(体重达几百公斤)上百头的记录。
由于长期的用枪支猎杀,使白马地区原本成群结队,随处可见的野兽数量急剧地减少。迟至1978年,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始在平武建立王朗保护区管理所,对王朗一隅之地的大熊猫等珍稀野生动物进行管理。尽管如此,私自违法猎杀被国家明令保护的野生动物的现象并未停止,至今仍然如此,因为,国家每年都在法办擅杀珍稀动物的犯罪分子。
和历史上相比,现在白马地区的野生动物已经所剩无己,甚至难觅踪影了。一些动物早已被人类灭绝,如老虎等。一些过去成群结队的大型动物,如老熊、野猪、羚牛、山骡、熊猫、青羊、鹿类等,也成了被国家明令保护的珍稀动物。因为山林中已无猎可打了,在白马人中孕育、发展、传承了几千年的白马狩猎文化也就即将消失了。孕育并建立在对动物进行崇拜基础上的跳朝格和朝格文化系列中的野猪舞、豹子舞、老熊舞、熊猫舞、老虎舞、盘羊舞、野牛舞、猴子舞、金鸡舞、鹿舞和打猎舞等白马人的图腾舞也即将消失。白马人崇拜的猎神,也同样因无野兽可打而即将消失。至于被白马猎人诵唱了几千年,且风味独特的白马猎歌,目前,也象历史上儒家六经中的《乐经》和古代名曲《广陵散》等一样,已成绝响。
直言之,白马人跳朝格这种祭祀仪式的最主要内容是反映白马人狩猎活动的狩猎仪式,和模仿各种动物行为的图腾舞。但是,在目前的白马地区野兽已经所剩无己,因此,白马人的朝格文化也就失去了存在和延续的基础。
4.炸山
白马地区是大山区,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崇山峻岭与峭壁峡谷,且水与岩接,无路可行。因此,吃山靠山是白马人的生存状态,在此基础上就产生了爱山、敬山和怕山的心理情结,并进而形成了山神崇拜。
在白马地区,每座山都有山神,有山神的山就是神山,因此,在白马人的心目中是山多山神也多。
天神是白马人理论上最大的神,但在现实中山神却是最大的神。
白马人说:跳朝格就是敬山神。就总体而言,白马人的说法与做法是合符实际情况的。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石头、木棒和少许的铁制工具是白马人在大山中谋取生存的劳动工具。要将高耸入云的大山,壁立千仞的陡岩,体大如山的巨石等这些山神的载体,神山的象征作出些许移动,这是白马人既没有想,也不敢想,更不可能去想的事情,即使是想了也不会做,同时在技术上也无能力做到的事情。但是,这一切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开始就发生了变化。
为了修公路运木材,在白马各地都进行了挖山和炸岩;为了将高山上与悬岩上的树木砍倒并运下,在建索道时也进行了挖山和炸岩;为了运送木材,在河沟中建溜糟,也同样进行了挖山和炸岩。这样,千百年来白马人十分崇拜的神山,非常畏惧的山神,在瑞典人诺贝尔发明的炸药面前,在钢钎与铁锤面前,在电钻面前,在不信宗教无所畏惧勇于战天斗地的筑路工人面前,在眼前现实的经济利益面前,就再也不神圣不威严了。
直言之,神山在挖掘机面前已失去了神圣的光环,山神在炸药面前已打了败仗,白马人的精神偶像已威风扫地,白马人跳朝格敬山神的基础已被炸药炸得地动山摇了,炸得基础粉碎了。
5.疏河
在白马人神灵世界的众多神灵里,有水神与龙神这二种神。通常的情况是,水神向白马人提供了可供日常饮用的水,龙神则是造水、赐水、护水、收水之神,从天上的雨到地上河湖中的水都归龙神管理。白马龙神的具体所指,则是一切可在水中生活的水生动物。但是,白马人信奉水神与龙神的实物基础,目前大多数已不存在了。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开始,为了利用河流漂运木材,川北森林工业局专门组织“河工队”对白马河进行疏浚,将河中林立的巨石、岩嘴、瀑布、陡坎用炸药炸掉,用时,还进行了截河建闸、堵河成湖、泄湖成河等工程。其最终的结果是,把瀑布密集,迭坎成串,湖泊相连,巨石遍布,岩石阻流,自然风景雄浑磅礴的自然峡谷型白马河,爆炸、疏浚、改造成能顺利流放漂木的人工运输性河道。
在改造河流的同时,用炸药炸鱼,用电力烧鱼,用毒药毒鱼,用套子捕捉水獭等也成了无人怀疑的正常之事。到目前,连过去无人问津的石爬子鱼、随手就能在河中抓上几条的羌和鱼等也几近绝迹了。
用炸药开河道,建大坝修电站等战天斗地,和征服大自然的行为,动摇了白马人对自然山川的崇拜,而滥捕水生鱼兽,则破除了白马人对水神与龙神的敬畏。在此基础上,白马人传统的正月初一揹新水,天旱雨涝祈水神保祐等民俗活动也渐次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事情的另一方面是,由于国家的提倡与支助,白马人都用上了自来水,白马妇女每天揹水的历史已经正式结束了。与此同时,揹水时唱的水歌等也就即将消失了。
过去,白马人因有水葬的习俗而不吃鱼,现在的白马人却很喜欢吃鱼了。并且,在吃鱼时心里也没有“鱼脏得很”和“吃鱼就是吃龙神”这样的观念了。
一言以蔽之,孕育与延续白马朝格文化的自然地理环境已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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