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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人的民歌《花儿俏》及其他
发布时间:2012/10/27
阅读:2891次
 

                 宋西平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 四川省 绵阳市 621010)
 
摘 要:
白马人的民族民间音乐有着非常鲜明的个性,主要分为民歌(酒曲、劳动歌曲等)、舞蹈音乐(圆圆舞、猫猫舞、曹盖舞、锅庄舞等)、宗教音乐(经文唱颂、节奏乐器等)三大类,这些音乐带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和个性,也深刻的体现了白马人的民族心理。
在白马地区的田野调查中,采录到不同的两首同名民歌《花儿俏》,这两首民歌在性格特征、旋法特征和调式特征上明显相悖于白马人的民歌风格特征和性格。另外,两首民歌真实的反映了这一地区在清末及民国时期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历史背景,反映了白马人当时的生活生存状况和历史上各民族之间文化交融、影响的情况。  数千年前,活跃于青藏高原的氐羌等民族开始向东南方向大规模迁徙,一部分沿秦岭以北进入中原地区,并曾在那里建立起强大的政治军事体系,一部分沿横断山脉和岷江、涪江由北南下,进入四川盆地,在很多专家学者的考证和各个民族自己的历史传说里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些民族的历史都是一部不断迁徙、不断征战的历史,而这一区域的汉、藏(包括白马人)、羌、彝等众多民族在族源和文化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些在各个民族的历史传说、文学艺术、音乐舞蹈等都有所体现。

关键词:白马藏族 民歌 花儿 鸦片


  在平武县白马地区的采风中,分别在两个最大的寨子厄里寨和详述家寨采录到同名的民歌《花儿俏》各一首,这两首同名的民歌和传统白马民歌的风格完全不同,另外,在歌中用汉语演唱“花儿哟”一词,并且演唱者也不能解释“花儿俏”一词的意思和来历,这在白马民歌中极为罕见的,
  一、《花儿俏》反映的内容和社会背景
   1、厄里寨的《花儿俏》
  据采录时白马人自述,这首民歌是南坪白马人唱的民歌,是白马地区的白马人在1946年至1949年间在南坪地区打工割鸦片时学会的。厄里寨采录的《花儿俏》如下:
  
              《花儿俏》 流行于厄里寨
            演唱:麻给、嘎乌早、额止、克扎早等
            记录、译谱:宋西平


 
  歌词大意:“(一个远离家乡打工女子的自诉)在这个地方住也住不下去了,玩也没有地方玩,没有人可以说说话,非常的想家啊,我的家很远,家里的人还好吗?我的家里没有吃的,没有用的,没有穿的,没有办法啊,只好出来打工了,我的命苦啊,花儿哟。”
   根据有关文献记载,四川境内鸦片的种植始于清光绪年间,约于1831年已经在川西北地区有所种植,以供少量吸食和药用,但到防区制时期( 1919年一1935年),罂粟种植迅速泛滥,种、销、贩、吸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鸦片的种植达到2800万亩,“四川全省一百四十余县,其不种罂粟的不及三、五县”当时四川人口为六千多万,而全省瘾民至少有三百一十万,约占全省人口的十九分之一,鸦片的产销量位也居全国之首。
  鸦片在这一时期的种植泛滥主要原因是军阀之军费、粮饷维持的需要,军阀、土匪、土司、头人、哥老帮团等各类头面人物暴利的需要,以及种植户自身利益的需要。据有关文献记载,鸦片的收入在军阀的总收入里比重达到50%左右,甚至更多。军阀从姑息纵容到后来的明目张胆掌控操纵,是这期间鸦片泛滥的最重要原因。四川当时1亩地种植罂粟可产鸦片70两左右,经济价值比栽培玉米、豆类多出大约2.3至39倍,远高于种植粮食及其他经济作物的收入,这样,鸦片的商品价值也使广大农户大量种植鸦片。鸦片交易常常是以货易货的方式进行的,因此,鸦片和黄金、白银、枪弹一起逐渐拥有货币的职能并在鸦片种植区流通,当时一两鸦片约等于10个银元,一斤盐需要付出3钱鸦片,一匹洋布要15两鸦片,子弹一粒一两,汉造手枪一支120两,德造手枪一支280两,平射炮一尊2400两,步枪一支80两等。
  1935年,防区制结束,国民政府开始推行戒烟,据平武县志记载:“(1936年)······是年,四川省禁烟监察公署派高慕韩人平武县禁烟监察处处长。高到职后贯彻‘寓禁于征’政策,在县城开设烟膏总店,在大的场镇开烟膏店,抽取瘾民捐、红灯捐。自此,平武城乡烟馆林立,瘾民剧增,烟毒泛滥。”
  虽然执行的是禁烟的工作,但“寓禁于征”的错误政策反而让鸦片在平武地区大肆泛滥。1937年开始,平武县国民政府开始逐步加大查禁力度:“(1937年)1月,新任县长邱翥双命令各地,对烟土以县实行统治,只准销售公土,禁止贩运私土······”
  “(1938年)·······重申《禁烟治罪条例》,厉行戒烟,凡种、运、吸大烟者,依法严办。······政府每年均组织军警和地方团队禁烟,并将禁政的好坏列为各边区县县长考绩的头等大事。······按地区划分,县城设戒烟所。” “(1940年)制定《缉私部队与军警团职责联系办法》,在江油派驻缉私部队,一部分驻北川与大印至咽喉,以防止黑水一带烟土浸入;以一部驻防旧州至大佛滩一带,以防止平武及甘肃烟土流入。”“(1941年)2月制定《查禁贩运枪弹、烟土办法》的规定,民国31年(1942年)5月,制定《第二次铲烟苗办法》。” “(1946年)8月,县政府制定《防止种烟实施办法》,《根绝红灯馆办法》,将查获红灯馆列入特种刑事案件,由司法机关按军法程序从重论处。四川省第十四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也发布禁令,罂粟播种时期,任何地方不得有颗粒入土,倘有玩法偷种包庇者,无论军民人等,一经拿获,依法处以死刑,种地没收充公,邻里连坐,县、区、乡镇保甲长一律从严惩处。”
  虽然查禁力度不断加强,查禁工作并不顺利,在松潘、平武一带经常遇到各种阻力和武装抵抗,“民国32年(1943年)8月,松潘、文县、平武边境匪徒纠结,企图强据川甘青边区护种春烟,三县县长奉命率团队合力清剿。” 1944年7月松潘县县长汪一能率二百五十余人前往北草铲烟途中,在松潘南路遭千余名烟民围攻,汪一能被乱刀砍死,被称为“汪一能烟案”。1946年3月,平武县县长鲜于挺调集保警分队和壮丁队数百人到泗耳沟藏区铲烟,也遭到烟匪裹胁少数民族顽强抵抗,结果烧光寨房后撤退。同年6月23日,江油、平武、北川三县在桂溪镇联合召开铲烟、剿匪会议,协商相关事宜。1948年4月,虎牙烟匪因抗拒铲烟捣毁水晶区署,制造了‘虎牙’烟案。9月,在保安中队的清剿下,匪首张兴明被击毙。
  1947是四川省政府限定是年为禁烟最后一年,执行改‘铲烟’为‘铲剿’的严厉措施,平武县成立禁烟委员会,查禁力度进一步加大,在这样的背景下,平武地区的禁烟工作有了较大进展,大面积种植基本绝迹,遏制了罂粟种植和鸦片生产,种植范围向川、青、甘交界地区转移,这一地区由于交通闭塞、地势险峻、时局不稳、政情复杂,查禁的力度和执行力都难以通达,于是就成了四川鸦片查禁的死角。松潘经平武到成都是这一地区鸦片南下的重要通道,另一路由松潘、叠溪、茂县、汶川、灌县到成都。除了这两条通道外,平武、松潘、南坪的鸦片还经文县一带进入甘肃、青海、新疆等省区。来收购者主要是来自甘肃、青海的回族商人和成都、灌县等汉族商人,这些商贩都有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复杂的政治军事背景。结果,平武地区也就成了这一通道的据点和集散地,鸦片的种、销、贩、吸禁而不绝,烟匪、烟贩活动频繁,临近解放,平武全县大烟产量仍然有60余万两,烟贩300余人,烟馆160家,其中县城有烟馆56家,瘾民2万多人,约占总人口的22%。查禁十余后尚如此,可想当时鸦片毒害之猖獗。
  《花儿俏》就是产生在这样的背景下的。
  平武县的虎牙、火溪沟、白马地区曾大量种植罂粟,每当收获季节,这一带和和南坪一样还形成烟场,一派繁荣和忙乱的景象。当时上等土地亩产烟膏30余量,在这一地区来说经济价值已经非常高了。当时的鸦片田绝大多数为头人、土司所有,一般都是十余亩,少的约四、五亩。有部分白马人掌握了种植、收割鸦片的技术,并以此养家糊口。1935年平武县成立戒烟委员会,至1945年之间,白马地区的鸦片种植逐渐减少,种植区域移到南坪、文县一带,每到收获时节,需要大量有熟练的割浆技术的手工劳动力,很多白马人因为家境贫寒,纷纷到哪里去打工,白马人之所以去南坪和文县,主要是因为这里是白马人的居住区域,语言容易交流,另外,很多主人家也是白马人或白马土司、头人的原因。
  据当地白马人口述,1946年(民国35年)去南坪的最多,除了割烟收浆,另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给鸦片田施肥,肥料是羊粪,碾碎后背到田里去投撒。工钱是用鸦片支付的,一般是每亩地一至二钱生烟。过了割烟和交易的季节,打工的白马人就用打工所得的鸦片换置生活生产物资带回家里来。
  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开,出来在烟田做工的白马人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花儿俏》也就随口而出。
  2、详述家寨的“花儿俏”
  在详述家也采录到同名民歌一首,和厄里的《花儿俏》旋律不同,内容不同,但是旋法和性格特征相同,记录如下:
《花儿俏》 流行于详述家
演唱:玉莫、杨波塔、杨明早
记录、译谱:宋西平

  歌词大意:“今天客人来了很高兴,花儿哟。大家一起喝酒唱歌多好啊,花儿哟。”。这首歌没有涉及到鸦片的内容,但演唱者杨波塔、玉莫等口述:原来的歌词已经不会唱了,现在是即兴的歌词,歌词是即兴的,来了不同的客人,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歌词也有所不同,并且,这首歌以前是不能随便唱的,特别是在老人面前不能随便唱,随便唱是要挨骂的。不会唱歌是白马人难以想象的,唱歌是白马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平时歌唱也没有什么顾忌,《花儿俏》不能随便演唱在白马人这里是非常例外的例子。
  二、《花儿俏》的结构特征
  厄里寨的《花儿俏》是五声性的#G羽调式,分别由7+6+7三个乐句构成的乐段,每一句的结束音都有一个落音到其下方三度或四度音的装饰性下滑,这是白马民歌中独特的演唱方法和特点特色。另外,这首歌很少像白马人的传统民歌那样,使用很多、很有特点的装饰音。另外,这首民歌开始的第一小节是一个稍自由的、感叹性的句子。也很有特点。
  详述家寨的《花儿俏》是五声性的bB羽调式,是由8+8两个乐句构成的乐段。每个乐句的落音也都是下滑到下方三度或四度音上的。也是几乎没有使用装饰音。
  白马民歌具有自己独特的旋法特征和个性,主要特点是:调式为五声性。调式应用比较多样,一种是五声性的调式体系,多徵、宫、商、角调式,调式内多用装饰音和变音。另一种是以宫、角、徵音为骨架的三声调式体系,这种民歌和云贵地区的某些民歌有些类似,结构常为为两乐句的乐段,多不对称。这两种类型的民歌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在演唱时都大量的使用装饰音和颤音,乐句末常有一个向下方进行的三度或四度的装饰性下滑。另外,白马民歌在情感色彩上有略显忧郁、伤感、回忆、叙述的风格。
   “花儿”流行于青海、甘肃、宁夏及新疆的部分地区,分为“河湟花儿”和“洮泯花儿”两类,是汉、回、土、撒拉、东乡、保安、藏、裕固八个民族共同用汉语演唱的民歌,这是花儿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花儿”或高亢嘹亮,或婉转自由,还分别带有不同地域和民族的特点特色,使用很多衬词,曲令丰富。“花儿”表达的内容多为情歌,常在室外或山野之地演唱,也被称为“野曲”,早些年不许在室内、人口密集的地方特别是长辈面前演唱。调式多为商、徵、羽、宫、商四声音阶和加角音的五声音阶的音组序列进行,结束句常有一个主音上方大二度的先现终止。
  两首《花儿俏》的共同特点是,都是羽调式,每个乐句的落音都有向下方三度或四度音的下滑,每首歌都有用汉语演唱的衬词“花儿哟”。两首歌虽然乐句结构不同,但调式骨架清晰明朗,装饰音少,具有典型西北“花儿”风格特征,“花儿哟”一词是作为衬词在歌曲里出现的,这也是“花儿”常用的手法和特点之一,分类上更接近回族、撒拉族“花儿”。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特殊的生态文化环境等原因,平武白马地区白马人音乐歌舞的保存基本完好,白马乡厄里寨1974年才修通公路,对白马人音乐歌舞产生的影响也主要是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初,以及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两个阶段。在田野调查中发现,除传统的白马音乐歌舞外,五十岁左右的白马人还会演唱样板戏片段和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年轻人则学会了迪斯科和“锅庄”舞。《花儿俏》能够留存到现在是白马民歌里罕见的。
  三、结论
  1、数十年的传唱与衍化,《花儿俏》已经步入白马民歌之林,但从严格意义上讲,它不是白马人的民歌,虽然这两首民歌用白马语演唱,揉入了白马民歌的一些演唱特点和音乐元素,但是它的调式结构和旋法特征,特别是歌词中用汉语演唱的衬词“花儿哟”等都体现出“花儿”的骨架和风格。
  《花儿俏》以回族、撒拉族花儿的方式流传到平武和南坪地区并不奇怪,这和平武及南坪地区历史上的民族迁徙与交融有关。平武地区的回族大体分三个时期较大规模进入平武地区;第一次是1371年朱元璋平蜀退役后定居平武的部分陕西籍回族官兵。第二次是1862年间马化龙、白彦虎反清失败后从陕西、宁夏来平武地区避难的部分回族士兵与家属。第三次是1935年至1949年间居住于青海与甘南,往返与川、甘、青之间的鸦片商人。《花儿俏》应该和这些进行鸦片交易的回族商贩有密切关系,因为他们来自“花儿”的家乡,河湟地区与洮泯地区。
  2、《花儿俏》是白马人和其他民族文化交流的结果,他们用白马人的演唱方式和语言充实丰富了这两首民歌,这两首民歌也真实的记录和反映了民国时期与解放前四川省及川西北地区的历史,反映了这一时期各民族之间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与融汇,到1952年左右,平武地区的鸦片种植和贩运吸食基本绝迹,生活生产方式的改变,白马人再也不用去南坪割鸦片为生了,《花儿俏》也失去了它歌唱所依存的土壤,但这它依然留给了我们历史的回忆,这两首民歌不仅旋律优美动听,是民族民间音乐中的瑰宝,同时也体现出来一定的史料价值
  
注释:
1、许达生.苛捐杂税问题 [J] 中国经济,1933 (45)
2、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1997(13)
3、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1997(344)
4、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1997(345)
5、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1997(345)
6、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1997(345)
7、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1997(345)
8、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1997(345)

参考文献:
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 《平武县志》[M] 四川科技出版社 1997年12月第一版
李绍明:《藏彝走廊民族历史文化》[M] 民族出版社 2008年7月第一版
赵宗福:《花儿通论》[M] 青海人民出版社 1989年4月第一版
郗慧民:《西北花儿学》[M] 兰州大学出版社 1989年8月第一版
刘 君:《近代四川藏区鸦片贸易极其社会危害》[J] 中国藏学 2002年第3期
赵志龙:《民国时期甘肃鸦片生产规模的数量分析》[J]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02年第4期
周邦君:《晚清四川鸦片生产及其动因探析》[J] 西华大学学报 2006年第3期
黎 虹:《鸦片与清末西南社会》[J]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 200年9月

本文为西南科技大学重点项目《“以藏彝走廊”为中心的川西北少数民族之音乐舞蹈调查研究》支持,编号:08sx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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