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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格现状(八)——平武现状
发布时间:2012/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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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全部濒危
目前,平武、文县、南坪的部分白马人仍然还在跳朝格,并且还能按照传统的老规矩将原生态的朝格文化展示出来。但是,孕育与产生,存在和发展传统朝格文化的社会基础已不复存在,自然地理环境同样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巨大变化,一些对白马传统文化深怀感情的白马老人也日益凋落故去,直接传授朝格文化的白马巫师也一天天地老了,年轻的白马人则日益汉化,日益洋化,日益现代化,日益时髦化,日益后现代化,也日益不白马化了,更日益不象传统的白马人了。因此,古老而独特的白马朝格文化,文化化石级别的白马朝格文化,已经处于全部濒危的状态。
(一)平武现状
史载,平武的籍载历史是“周秦氐羌地”,战国时为白马国地,西汉时置刚氐道,南北朝时“为氐豪所据”,唐代时设羁縻州,宋代时设土司以管辖境内的白马番人,至1956年民主改革废土司制后,始成为全由流官治理的地区。
平武境内的白马人,因其地理封闭,分布吊远,山高水冷,和长期受土司世袭统治等原因所致,民族文化保存得最为完整,但自近世以来,社会变迁却也最为剧烈,地理环境的变化亦亘古未有。因此,平武的朝格文化尽管最为原始古老,其现存的状态却又最为濒危。
1949年12月27日,在中共地下党的组织发动下,平武宣布和平解放。
1950年1月5日,平武县人民政府正式成立。
1950年1月12日,县人民政府公告宣布解散国民党、三青团、民社党、青年党等党派在县内的组织,取缔其活动。
1950年6月26日,平武豆叩、南坝等十四个场镇发生反革命武装叛乱。经解放军六十一军一八二师五四五团四个主力连、平武县大队和北川县警卫营的武装清剿和政治攻势,至8月底叛乱始平。
在这次史称“六二六”的反革命的暴动中,叛乱地区的“封建迷信力量”也积极地介入了叛乱,从而成为被打击、取缔的对象。
接着,在全县范围内展开了反对封建迷信,和反对会道门的专项斗争,严厉禁止各种封建迷信活动。
在平武的所有少数民族地区,解放初并没有发生反革命叛乱。因此,白马、虎牙、色尔等少数民族的宗教信仰仍然能够按照历史惯例开展宗教活动。但是,基于当时的严峻形势,白马的跳朝格、敬山神和道士,虎牙、色尔的敬神撵鬼和喇嘛等,却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成了被人民政府高度注视和监控的对象。
在1958年之前,白马人仍然在跳朝格。黄羊、木座、白马、白熊(即今木皮乡)四大白马番地内的各个寨子都有道士或巫师,也都有朝格面具,都在沿袭祖辈相传的老规矩,自发地跳朝格。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还相对较为宽松,同时,在1956年之前这段时间,尽管跳朝格被官方文化规定为是“封建迷信”,但白马人还可以公开的跳朝格。
1957年11月13日,由《人民日报》率先提出了大跃进的口号。1958年,中共中央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6月18日,中共平武县委组织万人宣传大军,宣传贯彻党的总路线。接着,在全县范围内建立了人民公社和公共食堂,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高潮。
1958年5月,平武县公安局将全县的端公、和尚、道士、巫婆等集中到县城进行批判、斗争和学习,时间为半个月。通过批判、斗争、学习和现身作法与“以毒攻毒”,“迷信者”都表态并具结保证:从此后再也不搞封建迷信了。至此,白马人也同样不敢公开的敬山神、跳朝格和打老牛了。
1963年,平武全县各地都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将取缔封建迷信活动作为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来抓,县人民委员会向全县发出了《关于破除封建迷信活动的布告》,在全县范围内广泛开展破除封建迷信教育。同时,还发动群众对封建迷信活动进行检举和揭发,并对搞迷信的人采取无情的揭发、批判、打击、斗争和进行无产阶级专政(就是让群众来斗争、批整这些人,和让这些人中的顽固分子坐班房,等等)。
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发动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破四旧,立四新,对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修正主义、右倾机会主义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进行无产阶级专政。在平武地区,白马人的跳朝格就成了封资修的黑货,也就成为被打击取缔的对象。实际上,欧洲与北美的资本主义和苏联与东欧的修正主义,在当时是既不知道这地球上还有跳朝格这种文化活动的,同时,这些“帝修反”他们也更不会跳朝格。而更为荒谬绝伦,也更加荒唐透顶的是,当时,对已经存在了千百年的绣在白马妇女服装上的太阳与月亮图案,也被革命领导干部和革命群众以革命的理论、革命的名义和革命的手段将其打成是“国民党的党徽”而被取消,从此后直到今天,白马妇女服装上的太阳与月亮图案就成了花草图案。实际上,服装上的太阳与月亮图案,是白马人对太阳和月亮的崇拜,这与几十年来中国人把毛泽东、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歌颂成是红太阳和天上的月亮,在思维模式、心理认知和文化象征上是完全一致的。
从1966年开始,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之下,在群众运动的粗野暴力之下,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狂飙的扫荡之下,白马人跳朝格使用的经书、面具、法器等都被烧掉或砸烂了,但是,仍有信仰坚定且不畏强权的个别道士和白马人,冒着风险地将一些经书、面具、法器藏匿起来,从而保存了白马朝格文化的火种。自此,白马人采取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打鬼随鬼转的策略,再也不敢跳朝格了,但在心里却仍然惦念着朝格,仍然对他们的朝格神怀着敬畏之情。
1974年12月,平武县公安局举办集训学习班,对尚未改造好的封建迷信职业者进行改造,同时,对封建迷信活动进行打击。
1980年,平武县公安局对封建迷信活动进行清理和打击。
1989年11月,平武县公安局对封建迷信活动进行查禁和取缔。
由于白马人是一支连中共中央总书记毛泽东也不认识“是什么民族”的族群,是国内外著名的学者费孝通认为可能是历史上氐族后裔的民族,是连民族学与历史学的很多资深的学者们也拿不准白马人到底应该是什么民族的待识别民族,因此,国家在1978年8月5日专门成立了“四川省民委民族识别调查组”,以对白马人进行田野考察并进而识别其族别。
调查组在其调查报告《“白马藏人”资料调查辑录》中说:“调查中仅看到两副面具,一个‘角都’,其他法器均已消失了。”这,就是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对白马传统朝格文化进行教育、批判、斗争、改造的最直接结果。
“四川省民族识别调查组”,是由政府组织的属于官方的调查组,因此,在调查期间理所当然地得到平武党政机关的支持,但调查组对白马朝格文化调查的结果却是“仅看到两副面具,一个‘角都’,其他法器均已消失了”。但是,实际情况却远比调查组的老师们看到的更为严重。从1966年到1980年期间,当地全面禁止跳朝格。在这段时间里,一些道士死了,跳朝格所必备的经书、面具、法器等,也都被毁了,因此,一些文化大革命后出生的白马人也就不知道朝格为何物了。简言之,源远流长的白马朝格文化出现了文化断代。
1959年白马地区始建“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1962年改建为民族了,1968年再建人民公社,1984年改为白马乡,并实现包产到户。从1981年开始,白马的社会政治环境就相对宽松了,但白马人还是不敢跳朝格。1984年,实现包产到户后,白马的社会政治环境就更为宽松了。当时,政府对跳朝格采取的是既不支持,也不公开反对的态度,在此情况下,在白马精英牛瓦先生的暗中支持下,白马人就又恢复了跳朝格,但是,这时的朝格文化却已元气大损,气若游丝了。
据1950年10月28日由平武县藏族自治区委员会调查统计的数据,当时,属于白马番人聚居的黄羊关、白马路、火溪沟、白熊关这四大部落,共有36寨。需在此指出的是,一些寨子虽为一寨,实为一落,即由几个寨子组成的寨落。例如,白熊部落小河沟中的陈家寨,空间纵横几十里,至少有五层岭、落丧坪、栏腰寨、火祭坝、杂拉山、达格坝、雷打石、水槽里、马槽里、赤落山、陈家寨等十一个大小不等的寨子或居民点,但却以“陈家寨”一名而统称之。在历史上,“陈家寨”是“白马路簇十八寨”中的一寨,此寨史书有记。
经过几十年的社会变迁,劫后余生之后,目前,上述平武白马四大部落朝格文化的残存情况如下:
木皮乡
该乡是白熊大部落故地,1950年之前为白马土司的驻防地。
全乡白马人的语言、服饰全失,民风民俗已与平武当地的土著汉族(即由番转汉的汉人)无异。朝格文化已经荡然无存,仅在几个老年人的记忆中尚存些许在解放前跳朝格的记忆。
1991年,笔者在木皮进行田野调查时,还有一些老年人向我述说在解放前跳朝格的情况,同时,还向我指点、踏勘他们幼年参加跳朝格时的地点,并说某地今名就叫做“跳圆坪”,即跳圆圆舞和跳朝格的地方。
目前,木皮已恢复成为民族乡,但当地吸收了太多汉文化的白马人,他们已经没有跳朝格的诉求了,他们对白马乡同族同胞跳朝格的态度与平武的汉族已经一样了,都是属于那种看稀奇的心态和凑热闹的行为。
黄羊乡
该乡是明清时期白马番诸部中黄羊大部落的故地,明初设黄羊关百户,清道光二十五年(1840年)徙白马长官司署于境内之关坪寨。中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后开始整体性汉化。1950年之后加速汉化。
目前,该乡的白马人已经语言、服饰全佚,民风民俗已汉化大半,中年以下的白马人已不知跳朝格为何物何事,但一些老年人尚能对跳朝格有所记忆。同时,还有几个白马老人仍在使用自己的白马姓名。
木座乡
该乡原为火溪沟番地上部之“木作”部落,在历史上隶白马土通判世袭管辖。
自民国以来,木座境内的白马番人汉化加速演进。1950年后,仍不见汉化减速。目前,在全乡十三个村民小组中,尚有四个寨子的白马人语言与服饰未失,其余的民风民俗亦有不同程度的保存。
在1950年之前,木作部落曾是平武白马番人的文化中心,各寨都在跳朝格,所制面具尤为精美,为全体白马人所认可。其后,木座的白马人就再也不跳朝格了。但在木座老寨,却保存着唯一的一个解放前制作的朝格面具,这是白马人冒着风险,私自藏匿,躲过了长达几十年阶级斗争风暴后而侥幸残存下来的面具遗物。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在木座(这是现在的写法)老寨又开始跳朝格了,但这种朝格已不是白马人传统的朝格,而是为了吸引旅游观光者的眼球,为了赚钱而刻意复制的赝品朝格。对这种朝格,白马路的白马人评论说:这是歪朝格,一没得道士,二没得规矩,连衣裳都没有穿抻头过。窃以为,此言不诬,亦非妄语,乃大实话也。
白马乡
位于白马河源头处,为白马部落之所在,史称“白马寨”,又称“白马生番”,复谓“白马十八寨”,还有“南路十八寨”等称呼。该乡地处全体白马人居住区域的腹心之地,寨落分布吊远,人口聚落相连成片,为单纯的白马人居住区,因此,语言、服饰保存尚属完整,族群文化亦多保存,平武白马人的跳朝格也仅存于是乡。
目前,在白马乡境内共有武巴色、嘎氐、扒格、伊瓦岱热、觉高、厄里、高斯洛、俄日都、杂拉家、扒西家、祥述家、多吉家、色拉洛家、色如家等十六个有白马人居住的寨子,但仍能跳朝格的却只有洛通坝(伊瓦岱热)、厄里(厄里家)、上壳子(扒格)和驮骡家(嘎氐)四个寨子。
这四个寨子的朝格文化,之所以能够劫后余生,能够躲过几十年残酷无情的政治运动,特别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传统文化的浩劫后而仍然能将跳朝格保存下来,细加考察,主要有如下几方面的原因。
其一,有白马文化的传承者白莫的存在。
在解放前,这几个寨子都有信仰坚定,态度非常坚决的道士(即白莫)存在,并且还很有名气,经常被请到白马其他寨子去进行宗教祭祀活动。加之,白马巫师又是父子相传,子承父业,因此不易被灭绝。
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滚滚洪流中,位居岷山深处吊远荒鄙之地的白马地区也同样在烧经书,毁朝格,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和打倒帝修反。这时,驮骡家的一个老道士把专门用来进行祭祀活动的一个“巴色”模子和朝格面具私自藏了起来,南一里(即栏夷里)和其他的道士也把经书等乘夜藏在山洞里。正是因为有了这几个白马巫师对白马传统文化的无比热爱,白马人的朝格文化才得以保存下来。
其二,有宗族部落力量的强力支持与保护。
白马道士的传承规矩是父子相传,传子不传女。加之,每一个白马寨子都是由一个或几个家族组成的血缘部落或地缘部落,这些家族通过婚姻关系就成了亲戚。也就是说,在白马人聚居的寨子里,白马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内亲就是外戚,是事实上的一家人。或言之,每一个寨子的白马人都是一家人。更为重要的是,白马人既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民族,又是一个信神怕鬼敬巫的民族,因此,这种村寨的内部关系与结构就有利于朝格文化的保存。
其三,有领导干部的暗中支持。
文化大革命爆发时,白马人中的优秀代表,令人尊敬的牛瓦同志时任中共藏区区委书记,龙庄任副书记兼白马乡书记,格造瓦任白马乡副书记。牛瓦是旧时的白马番官后裔,格造瓦原本就是白马人很敬重的大白莫和能歌善舞且远近闻名的歌王,龙庄则直接生长于白马大神山之下的洛通坝。这些白马人中的优秀分子,尽管他们都是共产党的党员和行政上的官员,但从民族与宗教的感情上来讲,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号召、煽动、要求白马人去斗道士、砸面具和烧经书的。实际上,他们还会暗中的理解和支持白马人保护朝格文化的行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打倒“四人帮”后,对白马人要求恢复宗教祭祀活动的种种行为,牛瓦同志采取的是不问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公开支持,也不公开反对的态度。这就在事实上支持了白马人跳朝格的要求,从而使白马人的跳朝格在文化大革命后劫后余生,得以在较快的时间里复兴。这几位白马精英的行为,是对抢救濒于灭绝的白马传统文化最为具体的支持。
平武白马人的跳朝格,经过解放后长达几十年时间的批判、打击和禁止,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但复兴后的持续时间却很短暂,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时,复兴的势头就基本上停止了。现在,白马人的跳朝格已经受到市场经济商业行为的影响,属于宗教信仰的成分日渐淡薄,宣传表演的成分日渐增多,朝格文化的灵魂与内核已经丢失得太多了。
到2010年时,在平武县白马、黄羊、木座、木皮这四个白马人聚居的民族乡境内,共有6000余人,58个村民小组(内含传统的寨子),其中,还能说白马话的仅为2200余人,以白马人为主要居民的寨子仅20个。在这20个寨子中,只有驮骡家(白马名叫扒格,俗称下壳子)、嘎氐(俗称上壳子)、洛通坝(伊瓦岱热)和厄里家四个寨子还能够按照传统的老规矩跳朝格。
在白马乡境内,现在还有如下几个能够念经作法事的白马道士:
住在武巴色的有:龙珠、格格、格如、约约、格莫塔、若次、若因他、若珠查理等。
住在洛通坝的有:纳果、尼波他、格入他等。
住在上壳子的有:扎如他等。
目前,木皮、木座与黄羊三乡境内的普通白马人和以官员与富人为代表的白马精英们,似乎仍然还没有恢复跳朝格的诉求,对朝格文化的即将消失,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危机感。
在白马文化保存得相对较为完整(即语言、服饰全存者)的白马乡境内的其他十一个寨子,也未显现出希望要恢复跳朝格的蛛丝马迹。例如,名列白马十八寨上六寨之首的祥述家大寨,尽管本寨只有二百余人,但却产生了三个县团级的官员,二十个左右的国家干部,和不少靠伐木、旅游等发财致富的有钱人。在此基础上,该寨目前的地位显著,知名度也国内外皆知,但却仍然未跳传统性质的朝格。又如,水牛家其地,人口甚多,位置适中,是白马十八寨中有名的大寨子。该寨既产生了正厅级的实职实权官员,又出了全白马最大最多的富人,但此寨也不跳朝格。同样,这些寨子的白马人和他们的精英们,面对着即将消失的朝格文化,他们一点也不着急,也没有丝毫的危机感。
近十余年来,古老而又神秘,原始而又多彩的白马朝格文化,通过旅游观光,电影电视,和各种纸质媒体的介绍和宣传,早已名闻遐迩,远近闻名,被专家、教授等专业学者和其他的各界人士共同地认定是中华文化中之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的活化石,且极具各方面的文化价值。因此,呼吁对之进行抢救、保护之声不绝于耳。不但如此,国家还将白马跳朝格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明令要进行保护。但实际的情况却是,身负保护白马朝格文化责任的归口领导和职能官员、吏员和办事员们,他们基本上都是用发文件和开会等官场中传统的例行方式来保护跳朝格。如果有了保护经费,就用考察、学习、演出、出差等方式方法来抢救保护白马文化。至于原本就孕育、产生、存在于白马寨子里的活的白马文化,则处于让其自生自灭的原生态状态。
白马人的朝格文化已进入死亡的倒计时,是真的快要死了,救救朝格吧。
当然,我以个人的方式来书写这本书的目的也算是记录、抢救白马文化的一种方式。

 

作者:曾维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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